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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嫉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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廉晁戰死後的某一天,老天帝的死訊忽然傳開了。天界一片素縞,眾人都或真或假地哀悼著。

唯有潤玉悄悄告訴望舒——紫宸宮裏的那位,昨晚掙脫鐵鏈逃了。

不論老天帝是如何逃脫的,太微那邊的處境,可越發不妙了。之前老天帝被困,他自導自演出許多戲碼,幾乎將權柄盡收手中。如今老天帝逃走,他立即宣布了老天帝的死訊。可是一旦老天帝扳回一城,將太微的罪行披露,他的下場就是萬劫不覆。

為了順利繼位,太微向鳥族大公主荼姚伸出了橄欖枝。

該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,面對權力的誘惑,廉晁屍骨未寒,荼姚卻投入了太微的懷抱。沒兩天,太微即將繼任天帝並迎娶荼姚的消息,就人盡皆知了。

然而,任外界如何波浪滔天,望舒卻不為外物所動,每日裏只醉心於修習劍法。

太微繼任天帝的前一夜,來找了望舒。

他對著八荒大澤立誓——如果她願意,他願立她為後,與她共掌天界權柄。

可惜,任他如何甜言蜜語,她依舊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,說此生除了誅殺踆陽外,再無其他追求。太微苦勸無果,只能黯然離開。之後,潤玉勸她離開天界,她也毫無反應。

隔日,鑼鼓喧天,鼓樂齊鳴中,太微在九霄雲殿繼位天帝,並迎娶了荼姚。

半年後,太微論功行賞,晉封了一大批仙者。望舒藏在裏面,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月神,半點也不引人註意。加上她住在最偏僻的極西之地,深居簡出之下,天界見過她的人,竟寥寥無幾。

荼姚初封天後,為顯示寬懷大度,倒不曾刁難棲梧宮裏的老人。比起據說色衰愛弛的月妃,花界的梓芬和新進的天妃們,顯然更招荼姚的眼。

假如荼姚有先見之明,願意紆尊降貴前往望月臺一瞧,便會知道,她最大的威脅,並不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桃花。因為不說別的,光看這籠罩在望月臺廣袤地域上、不知耗損了太微多少靈力修為的金色結界,就可知他的用心良苦了。

又過了幾十年,省經閣起了一場大火,將小半藏書都燒了,《天史》也在其中。隨著太微一道重修《天史》的法旨下來,天界再無人敢提及當年麒麟族、金烏族和鮫人族的慘案,那些紛紛擾擾的恩怨糾葛,就像過眼雲煙一般,風一吹便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百年後的一個朔日裏,和光舒朗了萬萬年的天界,突然烏雲密布。不一會兒,傾盆大雨澆灌而下。

“你已有百年不曾出來走動,我有些擔心。”滂沱大雨中,太微撐著一把金傘走來,“陽光難以穿越雲層,有雲神雨神遮蓋天界,以後每逢百年的朔日,你都可以出來散散心。”

望舒朝他笑了笑:“有勞陛下掛心了。”

“望舒,如果你願意,仍可以叫我二師兄。”太微將金傘遞給她,“你我之間,本不必如此生疏。”

“禮不可廢。”她拒絕了他的金傘,變出一把月白傘,與他擦肩而過。

“你去哪兒?”

“尋幾本書看看。”

說完,她撐開月白傘,走入了大雨中。隔著厚厚的雨簾,她隱隱感覺到,有一股灼熱的有如實質般的視線,一直黏在自己身上。

走出一段距離後,潤玉出聲問道:“你打算就這樣一直留在望月臺嗎?”

“有何不可?”她反問。

“麒麟族滅絕後,獸族猶如一盤散沙,勢力地盤被鳥族傾吞了大半,你一點都不擔心嗎?”潤玉試圖激起她的鬥志,“困守天界並非唯一的出路。”

她的眼神是散的,語氣有些虛無:“獸族如何,自有天命安排。我一個早就該死的人,如今茍活於世,所念唯有報仇而已。”

潤玉無聲輕嘆,眼神中滿是覆雜。

時光匆匆如流水,又是一個百年過去。朔日那天,望舒與潤玉一同前往省經閣。

路上,她遇見了一頭被大雨打濕了皮毛的紅色小狐貍。

身為獸族公主,望舒骨子裏對獸族猶為偏愛。因此,她難得起了善心,蹲在小狐貍的身邊,替它遮風擋雨,為它烘幹了濕漉漉的皮毛。

“小狐貍,你迷路了嗎?”

煙雨朦朧中,她的眉眼顯得猶為溫柔,直看得小狐貍迷了眼,亂了心。

“我,我叫丹朱,”小紅狐貍羞澀地問,“你叫什麽?為何我從沒見過你?”

聽到他的名字,望舒的表情似乎冷淡了些。

“原來是三殿下,失敬了。”她站起身,“我叫阿月。”

“阿月……”小狐貍念叨著,眼眸亮了起來,“你是哪家的仙子,以後我可以去找你玩嗎?”

她微微搖頭,不再回答他的話,轉身走入了雨中。傾瀉的雨簾很快隱去了她和潤玉遠去的身影,而那頭小狐貍丹朱,卻一直傻傻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。

潤玉回頭,看向身後的方向。

“怎麽了?”她問。

“沒什麽。”口中雖這樣說,但潤玉總覺得,丹朱剛才的表現有些奇怪。非但沒有後來的玩世不恭,反而純情癡傻的很。

“時間很緊,我們快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兩人隱去身形,瞞過南天門守將,悄悄離開天界,去了東海邊。

入海口深處的碧湖邊,幾個獸族早已等候在那兒。見了她,他們立即跪在地上,激動得都有些說不出話來。

其餘幾人,潤玉沒什麽印象。但是為首的那個青年模樣,一頭白發的獸族,潤玉記得,他是白虎族族長奚布,也是她從前最要好的獸族夥伴。

原來她和他們還有聯系,虧他還擔心她真的心死如灰,萬事不管了。

她們出來的時間很緊迫,沒有多少時間敘舊聊天。當務之急,是如何解決眼下獸族的困境。面對日益強勢的天界和鳥族,他們最終決定韜光養晦,避其鋒芒。不過話雖如此,但有些利益要害,卻不能輕易拱手相讓。

一個多時辰後,他們的討論告一段落,幾個獸族匆匆離開了碧湖邊的小木屋。

望舒他們卻順著入海口,偷偷潛進了東海。他們在曾經的鮫人領地找了許久,可是除了成片的鮫紗外,再沒找到別的東西。

直到深夜,兩人才回了望月臺。

望月臺中,太微等在那裏,神色隱約間有些不對:“你去哪兒了?”

見他果然在懷疑,望舒擺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理由。她微微垂眸,失落地說:“鮫人族,真的一個活口都沒了。”

太微的視線落在她掌中那片鮫紗上,表情緩和了許多。

“我知道,淮滄為你擋了一命,鮫人族更是因此被踆陽一怒之下誅滅,你心裏很愧疚自責。只是踆陽到處在尋你,你千萬不要隨便離開天界,否則到時候連我也護不住你!”

她輕輕點頭:“知道了,以後我只在朔日大雨那天離開天界。”

“你放心,一旦有鮫人遺孤的消息,我一定立即告訴你。”太微長嘆一聲,“不要讓我擔心,好嗎?”

她點點頭,神色卻很是悲傷。

那日太微走後,潤玉再次勸說她離開天界。她似乎有所動搖,片刻後卻又拒絕了。

神魂附在纖阿身上的潤玉,對此十分無奈。他沒想到,她竟會這般固執。無論他怎麽勸說,擺出多少理由,她卻像個石頭似的,水土不侵,軟硬不吃。

好在離她隕落還有三萬多年,他還有很多時間和機會,將她引向另一條路。

他絕不會,再次眼睜睜看著她走向原定的死亡。

————

三萬年後,踆陽不知怎的心有所感,再次把目光投向了九重天。這一次,他似乎下定了決心,非把望舒找出來不可。

他不請自入,在天界日神府裏住下了,一住就是兩千年。

踆陽在側,太微如坐針氈。特別是有一次,踆陽竟問他:“你忘了她嗎?”

太微心裏一驚,面上卻輕浮地笑著:“本座當了天帝才知道,世上美人何止千千萬,萬種風情各有千秋。踆陽,你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?”

“我不相信。”踆陽並不搭理他的話茬,自顧自地說,“你還愛著她。”

太微臉色一變,卻很快掩飾了過去:“我和她,早就過去了。”

他都這麽說了,踆陽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平靜,太微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沒信。但從此以後,太微的行徑越發乖張。具體表現在更無節制的尋花問柳上。比如在某次荼姚的壽宴上,他竟然與前來拜謁的龍魚族公主簌離暗通款曲,珠胎暗結了。

這一切,都入了踆陽的眼。

某次路過省經閣的時候,踆陽遇見簌離。

兩人擦肩而過時,陽光照射下,她的右手正好折射出一絲藍色的光芒。

他忽然攔住簌離,擡起她的手腕,看見了她腕上那串水藍澄澈的手鏈。

“人魚淚,哪兒來的?”

“你幹什麽?快放開我!”簌離驚異,連忙想將手抽回來,卻怎麽也抽不回來,“這是我爹娘留給我的,你問這個做什麽?”

正當踆陽要繼續追問時,太微卻出現了。

他掰開踆陽的手,用力揮開:“日神,你造的殺孽,已經夠多了。”

兩相對峙間,氣勢陡然緊張了起來。

踆陽看著惶恐的簌離,視線落在她腕上的人魚淚上。許久,像是確定了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,他松開手,驀然拂袖而去。

踆陽走後,太微將嚇壞了的簌離摟在懷裏,柔聲安慰著。

簌離見他雖然說著話,眼神卻一直盯著人魚淚,於是將手鏈取下來,放在他掌心:“既然你喜歡,我便把人魚淚當做定情信物送給你!”

太微如願以償地接過人魚淚,戴在自己右腕上,然後送了她一串靈火珠。

省經閣那邊發生的事情,望舒並不知情。踆陽住在天界的兩千多年,她越發足不出戶。外界的事情,大多是從潤玉口中得知的。

聽說後來,太微拆散了水神洛霖和花神梓芬,強行將梓芬擄來天界,還逼洛霖迎娶風神臨秀。之後,天帝欲廢天後,立花神的傳言喧囂其上,天界局勢逐漸混亂。

這段時間,太微的種種行徑,看上去就像一個被愛沖昏頭腦的普通男人。但望舒始終覺得怪異,可到底怪在哪兒,她卻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。

最終,她將其歸結為太微不滿荼姚,欲趁機敲打警告荼姚和鳥族,讓他們不要太得意忘形。或許,還有報覆東南水系對天界搖擺不定的態度,兼之打擊水神勢力的意圖。

但要達到同樣目的,這並非最好的辦法,太微又為何要用這個方案呢?

站在旁觀者角度的潤玉,隱約能猜出,太微這麽做,只怕也有迷惑踆陽的意思在裏面。

後來的事情,印證了潤玉的猜想。

見太微如此作態,因遲遲尋不到望舒,在住了兩千多年後,踆陽終於離開天界,回了旸谷。

之後不久,梓芬便被荼姚所傷,跌落臨淵臺,生死不知。對此,本該有所察覺的太微,卻連追查的意思都沒有。就連後來梓芬逝世,他也沒有去花界祭拜。給世人的理由,卻是梓芬不想見他,所以他不想再惹她心煩。

這理由看似說得過去,但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的話,得知愛人死去,又怎麽可能這樣無動於衷的輕輕揭過?

然而,隨著時光流逝,一切恩怨糾葛,便猶如霧裏看花,亦真亦假,難以分清了。

————

幾百年後,夜晚。

“破曉的曙光,水流明澈波浪……”

望舒悠然地坐在一輪明月上,一邊哼著歌,一邊熟練地用越華之力,將月光化成一縷縷極細的絲線,然後凝結成一顆渾圓瑩白的珠子。

月宮中金桂的香味飄來,她不禁打了個哈欠。左腕上,兩顆已經制成的越華珠泛著皎潔的光芒。

等到晨星隱退,她從月亮上飄了下來,準備回望月臺。因心裏想著事,路過天河的時候,她腕上的越華珠不小心掉落了,她卻沒有發現。

直到第二天,她才察覺越華珠不見了,於是連忙循著天河去找。

不想,在找到越華珠的同時,她還遇見了一個哭起來會掉珍珠豆豆的小男孩。

那個小男孩的名字,叫潤玉。

當她撿起地上的珍珠時,竟少見地笑了。

治好小男孩額上的傷後,她取下一顆越華珠送給他,並且告訴了他,她的名字……望舒。

時隔三萬年,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她的真名。不是什麽月天妃、月神或者阿月,而是望舒——這個被世人所遺忘的,昔日戰神之女,曾經獸族公主的名諱。

————

幾個月後的一天,潤玉正在膳房裏研究菜式。

這時,他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。知道她來了,他欣喜地迎了出去:“你回來了?”

然而出人意料的,他看見她牽著一個小男孩,面帶笑意地對他說 :“纖阿,他叫潤玉,以後住在望月臺。”

“纖阿姑姑,你好,我是潤玉。”小男孩羞怯地說。

潤玉?

相隔十萬年的時空,潤玉第一次見到幼時那個卑微怯弱的自己,除了感慨悵然外,竟本能的有些排斥和敵意。這股排斥和敵意,來的莫名其妙,卻久久不散。

以前,即使面對太微和踆陽,潤玉的心裏,也從未生出過如此強烈的排他感——仿佛被侵犯領地的野獸似的,對入侵者報以十二萬分的反感。

他的嘴唇囁嚅著,本想說些什麽,但當看見她臉上綻開的久違笑容後,他又收了回去。

如果他的存在,能讓她每天開心多一點,快樂多一點,那麽,他願意為她收斂所有的排斥和敵意。

這般想著,潤玉勉強笑了笑:“你好,潤玉。”

“好了,”她拉起小男孩的手,帶他去往偏殿,“小鮫人,你的房間在那邊……”

“母妃,我叫潤玉,不是什麽小鮫人……”

兩人的話語聲中,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行漸遠。

潤玉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,手指狠狠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中。這一刻,他的心裏,好像有無數螞蟻到處爬來爬去,帶起陣陣輕微的刺痛。

他不想承認,他竟然有點嫉妒,嫉妒這個能輕易讓她展顏開懷的小男孩。

即使那個小男孩,是他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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